十二

“恕我冒昧,但您注意过证据的科学性没有?”

“请坐,继续说下去。”

“阁下,请原谅我。这其实正是现代科学中最微妙和困难的一部分。它实际上是关于科学的科学。由培根和缪勒建立的整套归纳逻辑学,不正是对证据的价值进行评判的尝试吗?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那些口口相传的证据确实是作案人留下的。作案人好似一个创造者(请允许我这样说)他在整个事件中运用了许多障眼法,但真正有科学头脑的人在探索这些秘密时,才不会被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所迷惑。粗俗的民众只能看到那些表面的东西,但具有洞察力的人才知道表层事物最具欺骗性。”

“我才不想听你这种抽象的理论呢,”他说,“你有没有得到什么确凿的新证据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内政大臣疑惑地问。问完话后还露出了一个沮丧的微笑。“我必须这样做。当然我和我的一些前任不同,我没有做罪案律师的经历。但我不会把你所说的证据称为科学,我只会把它作为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可怜的达普顿太太。您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善良的妇人当作凶手?光凭这点您就不配做内政大臣!”

“被我们发现后,他马上就遇害了。”

“阁下,每件事都需要追根究底。您认为有多少证据是彻底的、完全的、简单的、未加修饰的呢?正像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事实,全部的事实,到头来只是事实而已’。”

格罗德曼被领进了日理万机的大臣的书房。作为这场骚乱的领导人,格罗德曼也许是大臣所不能拒绝的会面人选吧。当他进门时,内政大臣的脸色如释重负般地亮了起来。在他的示意下,刚才被秘书带进来的最后那封电报又被带回了外间那个办公室。不用说,没有几封给大臣的信件可以真正到他手中。

“这倒不尽然,我正准备以科学的态度接受它呢!一般来说,下判决时只会有两个选择,判断的天平大多会引导着人们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证据恰巧是一位像我这样的专家提供的,陪审团完全可以通过我的眼睛窥探出事件的真相。”

外面的噪音越来越大:“为格罗德曼欢呼三声!加油,加油,加油!万岁!”声音隐约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大臣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呢?”

“格罗德曼先生,我想你来这儿打扰我是有正当理由的,是吗?”内政大臣心情轻松地说。“这理由应当是关于莫特莱克的吧?”

“你这是在攻击法官的判决。”

“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证据吧?”大臣的回答让格罗德曼有点哭笑不得。

“亲爱的内政大臣,请您镇静一点。没什么可慌的了。那不过是项单纯的试验而已,我想尽量保持那种状态。”

“请原谅我这么说,您提的并不是一个特别明智的问题。在这点上,科学和常识是一致的。您用穷尽法就可以知道凶手不是我就是达普顿太太。”

“给您举个具体的例子吧。温普先生说当我在十二月四号撞开康斯坦特先生的卧室房门,看到门闩的锁环从门框上被扯开以后,我马上就认为是我自己撞开了锁环。我可以向您承认当时的情况确实就像他说的一样。这就像之前提到的那样,当时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实际上却是‘推断’出来的。从另一方面来讲,当您看见火把快速旋转变成圆环的时候,您一定不会认为它会持续旋转下去吧。这和魔术表演是一个道理。就像谚语中所说的那样,‘看见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但事实却经常会被我们看见。’说句无关的话,温普在门的事情上和以前一样犯了不可救药的错误。门确实是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我同时也承认如果门闩事先就被破坏了,当我破门而入的时候,我也很有可能认为锁环是被我自己撞坏的。十二月四日以后,我从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直到温普误打误撞发现了这点后我才略有所悟。如果像我这样训练有素的观察者,一个充分考虑过人类固有思想观念的观察者都会犯这种错误,那没有经验的观察者又能怎样呢?”

“太好了。我想把接下来做的这份声明作为第二十五版《我所抓过的罪犯》附录部分的框架——就算是献给这部书的银婚纪念品吧。另外,今天我还打算聘用帮我润色其他部分章节内容的丹齐尔·坎特科特先生,继续担任这部分文章的文学修饰任务。我相信他会从文学的角度把公正体现出来,同样,我相信大臣您也会从法律的角度给我公平。我很确信坎特科特一定能使附录部分达到和其他章节一样的完美水准。”

“阁下,请听我把话说完。证据学是非常精细的,需要敏锐的观察和长期的实战训练。如果要透彻地了解人类的心理活动,一定要找那些没有一丁点儿先入为主思想的专家帮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实际上都不会和它的外观完全一致。对于常年埋头于研究室的教授来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对人性的复杂性和阴暗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当把十二个这样的人集中在一起的时候,陪审团就组建成功了。当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在法庭上时,我们就把他称为证人。证人对证据的描述(对事实的观察)被交给那些终其一生都不会认真思考问题的人去评价。证人对证据的评论(对事实的判断)被交给那些可能只会熟练称重的小贩。他们没有能力干好任何一件事——不论是观察还是判断,他们的观察和判断完全被一些互不相连的假想给蒙蔽了。”

大臣不说话了,他努力地思考着,想搞明白当时的情势。外面的群众又开始欢呼起来,不过也许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内政大臣点了点头,他开始对格罗德曼的话有些兴趣,不再像刚才那样不耐烦了。门外嘈杂的人声微弱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阁下,太感谢您了,”格罗德曼真心实意地说,“坦普莱顿先生,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世上的人都知道我从苏格兰场退休前做了哪些工作。坦普莱顿先生,我说话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有点快?好吧,接下来我会说得慢一点。如果我不自觉地又把语速提了起来,请记得提醒我。我退休以后,猛然发现自己还是个单身汉,想结婚的话未免晚了点。我的时间太宽裕了。我为准备写《我所抓过的罪犯》一书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当书出版以后,我发现每天除了发呆以外,没有什么事可做。我有点存款,投资也非常安全,需要我操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我看不见未来,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工作中死去。像所有无所事事的老人一样,我生活在过去。我一遍遍地回忆自己以往的功绩,重读自己写的书。我脱离了实际追踪罪犯的刺激感,只能翻来覆去考虑过去的那些案件。当我从一个更真实的角度审视每一个具体案例的时候,逐渐发现罪犯实

“谁干的?”

“他当时的状态和您昨晚熟睡时一样。”

“太有趣了,格罗德曼先生,但这——”

但面色苍白深受震动的大臣还是按下了手边的叫铃。他的内务秘书出现了,他克制住惊奇看着大臣极度不安的表情。

内政大臣不耐烦地跺着脚。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凶手就是——达普顿太太!”

“还不到百分之五,这不包括记忆造成的错误和天生的观察力缺陷——尽管也发生过在事隔几年之后的审判中,证人仍然能够准确地描述出事件的时间和经过这类奇事,不过这在法学史上也并不多见。阁下,我倒想问问您,您还记得上周一的晚饭吃的是什么吗?还记不记得上周二下午五点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呢?除了生活刻板的人以外,我想任何人都做不到这点。除非目击的事实太令人难忘了。但事实上,最大的障碍是人们通常会犯先入为主的错误。阁下,您是否有过‘哦,我只见过他一次’这种感觉呢?通常我们第一次遇见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记清对方的模样,下次再见时对对方的印象就会被第一次的记忆所修饰和改变。我们的朋友在我们眼中的形象和他们在陌生人眼中的形象会一样吗?我们的房子、家具、烟斗在我们自己眼中和在外人眼中会一样吗?虽然说起别人来可能会头头是道,但母亲能看到孩子的缺点,热恋中的人能看到情人的短处吗?我们能不能像外人一样审视自己?不,没人能做到。习惯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改变了一切。每一条被视作外部事实的东西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我们的想象。眼睛有时会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甚至是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谢您叫来了助理,”格罗德曼说,“我打算请您让他为我干点事。我想他应该会速记吧。”

“坦普莱顿,”内政大臣轻声向手下说,“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是疯了,为解决弓区谜案所做的努力也许迷乱了他的头脑。但尽管如此,”他大声补充道,“你最好还是把他所讲的内容速记下来。”

(本章未完)

“你的意思是说你发现阿瑟·康斯坦特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是的,我有个最好的理由。”

“难道是你!”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