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60

从城市的废墟上可以看出生活的三个层次:战前的生活,战争中的战地生活和重新走上和平轨道的目前的生活。一座以前设有洗衣房和衣服修补店的楼房的窗户全用砖头堵着,在战争中,德军近卫师的机枪手们通过砖砌的枪眼进行扫射。这时,正在通过枪眼向站队的妇女们发面包。

“到了那边,谁能给你把袜子补得这么漂亮?薇拉可不会。”

不管听者是否遭到了不幸,不管她愿听不愿听,安德烈耶夫讲述的事毕竟是重要的。工人们告诉他,既没有供应食品,也没发工资,地下室和土窑里又潮又冷。厂长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德国人逼近斯大林格勒,他在车间里是大家的知心朋友,可现在他连话也不愿说。厂里已经给他盖好房子,从萨拉托夫给他弄来一辆小汽车。

“安德烈耶夫回来了?”他说话断断续续,打着官腔问,“没有打听到谢廖扎的消息?”

“只好让娜塔莎跟您一起去。”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

斯皮里多诺夫有生以来头一次称呼她妈妈,也许是因为喝醉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一路上她不时问司机:

“你别冲着他呼气。”薇拉说。

“以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真让人发愁。”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您打算怎么办呢?”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提了几个问题,问他路上好走不好走,在什么地方夜宿,吃得怎么样,马丁炉损坏得厉害不厉害,工人的供应如何,问他见到厂长没有。

“是啊,是啊,这方面好消息不多。”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谢廖扎毫无消息,好像石沉大海。”

“再早呢?”

“我一向嘲笑预感和迷信,可今天我平生头一次强烈地预感到,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会带来谢廖扎的消息。”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摇了摇头。

“这是我挖出来的。”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生了锈的顶针。

她说: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决定跟斯皮里多诺夫和薇拉同行到古比雪夫,她打算到叶尼娅家里住一段时间。

他咳了一阵。

“斯皮里多诺夫调离斯大林格勒发电厂,你觉得惋惜吗?”

娜塔莎说:

“妈妈,到了乌拉尔,会给您一个单独的房间,一个好一些的房间。”斯皮里多诺夫说。

“你今天喝酒是完全应该的,没什么可说的。”

“各种机关,不如让出来给人们住。”

“关我什么事?”司机说,“斯皮里多诺夫支使我东跑西颠,新厂长同样如此,一个样儿。签个行车报告单,我就得跑。”

“巴维尔·安德烈耶维奇说,工人们在工厂里炒瓜子,这是他们的主要食品。”

“没认出来?是百货商店。”

“不要紧,让他适应适应。”愉快的斯皮里多诺夫说。

现在,烟囱里升起一缕宁静的炊烟,掩蔽部旁边晾着衣服,孩子们在玩耍。

一走进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的房间,他那张阴沉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这天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头一次起床,虽然她显得苍白瘦弱,却戴着眼镜坐在桌旁看书呢。

“这个嘛,的确是个问题。”斯皮里多诺夫说。

他说,他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房子所在处,战壕遍布,到处是弹坑、破砖烂瓦和坑洼。

“有什么可惋惜的,新厂长基什卡·巴特罗夫为人很好。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看来,战争吞噬了从前的斯大林格勒。可以清楚地想象,德军军官从地下室走出来,德国元帅从这堵熏

“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等您来着,可现在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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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错了。

“啊呀,斯捷潘,你今天醉成什么样子!”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这是有什么喜事?”

“是这样!这事我也听说了。”他愉快地说。

空旷的广场上走着一个妇女,她拉着一辆装满包袱的两轮小车,两个孩子拉着拴在车辕上的绳子帮她拉车。

房屋的废墟上筑起一座座掩蔽部和土窑,这里一度驻扎着士兵,设有司令部和无线电发报机。他们在这里写报告,装填机枪子弹袋,给冲锋枪装子弹。

“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您真的要离开这儿?”

白天,安德烈耶夫从拖拉机厂的工人住宅区回来了。

他走到那只盛衣服的篮子跟前,向睡在篮子里的米佳俯下身来。

临行前一天,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向新厂长要了辆车,想进城去看看自己家房子的废墟。

“我们的老头儿讲了工厂的什么情况?”

“您讲的那些情况让我难过,真想让这片神圣土地上的一切变个样。”

“以前这是保卢斯的住所,就是在这儿把他捉住的。”

“快坐下吃饭吧,你大概只喝了酒,没吃东西。外婆今天头一次从床上起来了。”

她忽然问道:

“我很快也要进城去,去果戈理大街,回自己家去,去清理那些碎砖烂瓦。”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想家了。”

“您是否还应该躺几天,您的脸色很不好。”

“工人们都很惋惜。”

“是这么回事,亲爱的。”斯皮里多诺夫低声说,“我有个新闻。我的案子了结了,受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部里已下达了指示,派我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的一个小电站工作,那里用泥煤发电,农村式电站,总而言之,是降级留用。不过住房是有保证的。搬家费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明天我就开始交接工作。我们会得到专线乘车证。”

“你快吃呀。”薇拉说。

“对,做得对。”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不管多苦,您总得在那里生活。”

这天早上,安德烈耶夫回来之前,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对薇拉说:

人们都渴望重返家园,返回斯大林格勒,而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回来了,又要离开。

“我是来告别的,我打算回家去,尽管现在无家可归。我在集体宿舍里找了个床位,在地下室里。”

娜塔莉娅走进来,斯皮里多诺夫为了转换话题,问道: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

他们笑了起来,不过,玩笑之后的寂静却显得有些难为情,且不大自然。

“大概那里总共只给您一间房吧。”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反正会给您一个房间,妈妈。”

“是啊,这真是太好了。”斯皮里多诺夫说。他不慎把汤匙掉在盘子里,汤溅了一身。

“以前什么时候?”司机气呼呼地问。

“还记得吗,斯大林前年说过:兄弟姐妹们……可眼下打败了德国人,厂长却当起老爷来了,有了独门独院,不报告不让进,而兄弟姐妹们却住在土窑里。”

薇拉发现父亲喝了很多酒。从他开门的动作,悲伤的眼睛里闪烁的愉快的光亮,从他把从城里带来的小礼物放到桌上,以及脱大衣和提问题时的举止神态,都可以看出,他带着浓重的醉意。

她在桌旁坐下,用拳头顶住面颊,说道:

战俘们在清扫堵塞了主要街道的砖石瓦片。设在地下室里的副食品商店门口排着长队,人们手里提着小铁桶。罗马尼亚战俘懒洋洋地在石堆里搜寻和挖掘尸体。这里看不见军人,偶尔可以看见几个水兵。司机解释说,伏尔加河区舰队留在斯大林格勒排雷。许多地方堆放着没有烧焦的新木板、原木、一袋袋水泥。这是刚刚运来的建筑材料。废墟里有些地段的路面又重新铺了一层沥青。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问司机:

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与薇拉对视了一眼,然后,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说:

“这儿是什么?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瞧,斯大林格勒发电厂也困难,但很少有人抱怨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显然,他在替大家着想。”

工厂里人已很多,并且时刻都有新人到来,还有一些民警。有关那批民兵战士的消息他一点也没有打听到。人们在安葬牺牲的战士,并且不断发现新的尸体,安葬一批,又在地下室里、在战壕里找到另一批。那里有许多废金属、铁钎……

“这里是什么?”她指着被火熏黑的一堵大墙,上面的窗户好像张大的眼眶,问道。

“那好吧!”娜塔莎说,“我一定去!”

晚上,斯皮里多诺夫从城里回来了。早晨他去斯大林格勒时,没有对任何人说今天州委会审理他的案子。

战争之后和平,一贫如洗,几乎跟战争时一样艰难。

他推开汤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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